也不知是谷雨帶回去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如何，沈柔有幾日沒來了，沒有外人打擾，落梅居的日子又恢覆了以往清凈。葉英在庭中早晚各練劍兩個時辰，靜姝便一動不動坐在旁邊發呆，如同老僧入定，有時竟連葉英收劍都沒察覺。

一次，靜姝在廊下坐到了日落，晚風吹來的時候才把她渾渾噩噩的思緒吹醒，晃了晃腦袋才發現葉英坐在身邊，晚霞映著他的側臉無比柔和，沒有絲毫冷漠，“少莊主？”

“你這幾日看出什麽了？”葉英在旁坐了有一會兒了，可小丫頭就不見一點反應。

“哦，這花是真的很好看。”靜姝擡起視線游移在枝梢，聽著旁邊沈穩的心跳，仿佛感到了歲月靜好，她在心裏默默補充一句，樹下舞劍的人更好看。

她的回答讓葉英楞了楞，旋即無奈地輕笑一聲，在他褪去淡然之後的溫柔下，靜姝怔望著出了神，她怎麽就這麽想……一個人霸占著這樣的他呢？

海棠花謝，西湖各處的蓮花陸陸續續開了，半個月後，靜姝又見到了沈柔。這回倒不是她主動前來的，是莊主夫人發話讓葉英帶沈柔去游湖。

新雨過後，空氣裏皆是潮濕的泥腥氣，靜姝坐在廊下看著早就零落的海棠，葉英就在這個時候準備出門。他轉眼見那抹水色的身影雷打不動地坐在老位置上，保持著相同姿勢甚至連表情都同多日來一模一樣，“靜姝。”

眼珠轉了轉，朝葉英看去。

“莫再呆著了。”再傻呆呆地看便要呆出毛病了，葉英看著眼睛眨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的女孩兒，唇角抿起，“隨我去西湖走走吧。”

靜姝許久未到西湖邊，她望著遼闊的湖面，忽然就想起那道盤旋在夜空中的黃影，手指下意識地就伸了出去，只是此時卻沒有鳥兒會停在她手背上了。

身旁的谷雨看她伸手發呆的模樣，拉了拉她的衣袖，“靜姝姑娘？”

前方和沈柔並肩走著的葉英駐足回身，順著她遠眺的方向望去，眼底劃過一絲暗惱，是他疏忽，忘了團圓夜的那件事。

靜姝被人一拉便回了神，臉色歸於平靜，朝旁邊的谷雨點點頭，小步跟上了前面走著的兩人。

眼下正是游湖的好時節，西湖邊游客眾多，好在藏劍山莊有專用的畫舫，一日的行程早就已經打點好，他們不用排隊等候，徑直上了船。

清風徐來，吹得人滿面舒爽，沈柔發自內心地讚嘆了一句：“西湖風光果然同兩淮河岸多有不同，怪不得家母年輕時來過一次回去後便念念不忘。”

“若有機會，沈小姐可與令堂同來。”

沈柔小心地看了一眼欄邊凝眸遠望的葉英，雙目含俏，“好，只是到時候又要麻煩少莊主了。”

藏劍少莊主葉英生得一副俊秀非凡的相貌，翩翩君子，溫文如玉，是西子湖畔多少閨中女子傾慕的對象。沈柔先前在家中便有所耳聞，見了面才知即便是傳聞都要遜上半分，想到兩家有意撮合的婚事，便不由自主紅了臉。

“嘻嘻，少莊主與我家小姐站一起真是男才女貌，天生一對！”谷雨坐在樓下看著畫舫二樓的那兩人，開心道。

靜姝默默地望著船身兩側排開的流水，晃動的水面上模糊地映著兩人相挨的身影，抿了抿嘴，低下頭去，心中反覆咀嚼著四個字：天生一對。

畫舫到了湖心島，蓮香馥郁，沁人心脾，四人上島游覽，天忽然飄起了細密的雨絲，幸好近處有一處亭角，他們連忙進去避雨。看著陰沈沈的天，谷雨道：“小姐，少莊主，我們回去拿傘。”

靜姝剛轉身跟著谷雨走出一步就被葉英叫住，“我去吧，你別淋雨。”

烏色的眸子一楞，身後的谷雨也楞住了，沈柔在旁也是略略一驚。

眼見著葉英要走出亭子，靜姝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拉住他，“少莊主，還是我去吧。”

清雋的眸色似有猶豫，靜姝倒也幹脆，走到他面前一彎腰，隨後就拿袖子擋著頭小跑進雨中，朝發呆的谷雨說道：“走吧。”

谷雨回神，莫名地看了靜姝一眼，小跑著朝畫舫的方向去了。

亭內，葉英目送著那抹水色消失在水霧中，沈柔在旁溫聲道：“少莊主待身邊的下人真是體貼。”

俊眉微微蹙起，葉英動了動唇，“靜姝非我府中下人。”

沈柔臉上的笑意一僵，見葉英皺眉似有不悅，忙道：“抱歉，是我誤會了。”

葉英沒有說話，只是靜靜地看著靜姝離開的方向等她回來，沈柔見他如此，便默立在旁，氣氛一時有些僵硬。

靜姝和谷雨一路跑回畫舫裏，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幾把油紙傘，谷雨一看靜姝手裏拿著的兩把傘，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兩把，“哎，不行，我們拿兩把就夠了。”

烏色的眸擡起，似有些不解。

谷雨認真地掰著指頭跟她說道：“你想啊，如果我家小姐和少莊主同撐一把傘，這可是個近距離接觸的好機會啊，我跟你拼一把得了，到時候我們就說總共只找到兩把傘。”

攥緊了手裏的傘柄，靜姝最終還是放下了一把，“……好。”

兩人回到亭子裏，葉英接過靜姝遞來的傘，見她的發絲間凈是晶瑩的水珠，微微皺眉，“你若淋壞了，蘭姨該心疼了。”

靜姝擡起頭認真道：“雨小，沒事。”

心中似嘆了口氣，葉英撐著傘對還在亭子裏的沈柔說道：“既然這樣，沈小姐，我們繼續走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等等，哪裏不對！谷雨看著那頭被葉英直接帶進雨中的靜姝，眼珠子瞪得老大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沈柔一眼，發現自家小姐的表情只是呆了呆便恢覆正常，連忙撐傘擋在她的頭頂護著她走出去。

靜姝被葉英輕推著肩膀走出去的時候有點迷糊，擡頭卻只見葉英面色平靜地看著前方，她看著另一邊在谷雨的傘下走來的沈柔，覺著葉英給她撐傘很不對，“額，少莊主……”

清雋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眼，靜姝的喉嚨忽然卡住，讓他去給沈柔撐傘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：“還是我來撐吧。”

葉英挪開視線，“……你想踮著腳撐嗎？”

沈寂了大半天的臉忽然一陣奇異的扭曲，靜姝看了看葉英的身高，一雙唇抿得直直的，這是在暗指她的矮嗎？

午膳是在島上用的，不少人會選擇乘船到湖心島看風景，所以藏劍山莊在此地有一處酒樓。葉英和沈柔在二樓臨窗的桌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，靜姝和谷雨各自站在兩人背後。

飯菜陸續盛了上來，都是西湖名菜，酒樓的大廚知道貴客蒞臨不敢怠慢，更是做得比平時用心了好幾倍。嗅著鼻尖的香氣，谷雨眼前一亮，看著一盤盤端上來色香味俱全的菜色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

“谷雨，你又饞了是不是？”沈柔好似知道會如此一般，看她一眼便轉過身去溫柔笑道：“若是少莊主不介意，可否讓人多置兩副碗筷，靜姝姑娘也坐下吧，這麽多菜兩個人也吃不完，浪費可惜。”

葉英欣然點頭。

谷雨立刻嬉笑了起來，“謝少莊主，謝小姐。”

靜姝卻是搖搖頭，略一彎腰，轉身就出去了。

“咦？這是……”沈柔望著晃動的珠簾，十分疑惑。

眸色微動，葉英叫來店小二多置了一副碗筷，並輕聲附耳交代了幾句。

靜姝站在屋檐下，樓上傳來歡聲笑語，她卻望著垂在旁邊滴水的雨傘發呆，心裏的煩悶無人可訴。雖然知道葉英對沈柔無意，可他一直很聽莊主夫人的話，是不是最後還是會順著夫人的意思娶沈家小姐為妻？

莊裏的人每一個都說葉英和沈柔很是般配，連顧心蘭也不例外，他若是成親，那自己……

“姑娘？”店小二找了一圈才在酒樓外面找到她，憨憨一笑，“少莊主命人給你私下準備飯菜，你去挑幾個愛吃的讓後廚給你做唄！”

烏色的眸子怔楞了片刻，攥緊了掌心，輕輕點頭。

午膳結束，四人沿著環島小路回到船上，天色已經放晴，葉英和沈柔在二樓看風景，靜姝和谷雨照舊候在下方的樓梯口。

“靜姝姑娘，少莊主平時待下人都如你一般親厚嗎？”谷雨發現靜姝不愛說話，只好主動找話說，畢竟她是個閑不住的。

靜姝點頭。

“真好，等我家小姐嫁過來以後我們這些做下人就都舒服了。”谷雨立刻歡喜地笑了起來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畫舫到了斷橋東邊，四人上岸，以防萬一，靜姝和谷雨便各自抱著一把傘走在後頭。橋上有不少行腳商在售賣些小玩意兒，走走停停大半個時辰，天色又陰了下來。谷雨這回學乖了，蹦跳著就把傘塞到沈柔手裏，然後笑嘻嘻地躲在靜姝撐開的傘下。

沈柔撐著傘，有些羞赧地看著身旁的葉英，後者淡淡地接過傘柄，“我來吧。”

谷雨刻意拉著靜姝退下好大一段距離，得意地看著前面傘下走著的二人，也沒管身邊人心不在焉的模樣。

湖畔風雨，水汽彌漫，四周有些看得不太真切，明明是走在白堤上，卻像是走在仙境裏一般。葉英細心地擋去大部分斜風飄來的雨絲，面不改色地走在一旁。

“少莊主。”沈柔看了一眼已經落在很後面的兩個小丫頭，然後面露羞怯地叫了葉英一聲，見那雙清雋的眸子望來，心更是撲通撲通地跳，“聽聞少莊主喜靜，所以沈柔前幾日不敢冒昧打擾，只是家母來信，再過幾日便要我返家。因葉沈兩家有意結親，沈柔見少莊主青年才俊，自是一見傾心，不知少莊主……意下如何？”

緩緩走著的腳步忽的一停，烏色的眼眸擡起望向前方那道明黃的身影，咬住了唇。

葉英一時沒說話，沈柔的表情紅得像是能滴血，埋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，只等著他的答案。

谷雨發現自己頭上落了雨，慌忙退了幾步躲回靜姝的傘下，剛要問她怎麽不走，就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前面同樣停下來的兩人。

“雨天路滑，沈小姐仔細腳下。”葉英微微垂眸，避開了這個話題。

沈柔表情一僵，不明所以地看著面色淡然的葉英。

“咦？小姐怎麽了？”谷雨覺著沈柔的表情不對，走了幾步上去，身後卻忽然跑來一陣風，將她的身體撞到一旁，“呀！”

嘩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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